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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历史] 冯骥才哭老街

级别: 白丁

冯骥才哭老街


本报记者 董月玲


  天津有个地方叫大直沽,大直沽从前有座庙叫天妃宫,后被八国联军烧掉了。3年前,这儿忽然被一个开发商买下,建新房。


  作家冯骥才得知这事儿,坐不住了。


  “我们猜测这儿可能就是天津的发源地,因为有庙宇的地方往往是最早的聚落中心,我们请考古队去挖。”


  每一代的人,在地下都有一层遗留物,像陶瓷碎片、房基啦。考古队一层层地往下挖,像掀开一页页大书。他们一直挖到宋末元初的东西,这就是天津的根儿了。


  冯骥才马上给市长、市委书记写信:希望你们注意,这地方必须保护。城市的遗址,就是这个城市的胎记。一座城市若能在市中心找到它的胎记是这个城市的福气。


  最后,市政府花了3200万元,把这块地儿买下,包括开发商已经盖起的楼房,然后把房子炸掉,建一座“天妃宫遗址博物馆”。


  冯骥才,写小说,画画,现任天津文联主席,主要作品有《三寸金莲》、《神鞭》、《雕花烟斗》、《一百个人的十年》等。但最近几年,他在城市历史文化保护上的影响,似乎高过了他的小说。


  他认为经济上处于弱势的民族和国家,在文化上往往会自我轻贱,会盲目抄袭强势经济国家的文化。“可是,一旦你丢掉了自己的文化,那这个民族就会面临很大的精神危机,这比物质贫困还要可怕。”


  我们现在经济发展得太快,我们的文化丢失得也太快,可以说每一分钟都在丢失。如果为后人着想的话,现在必须赶紧动手抢救。


  “我有几部小说要写,人物常常在我心里活起来,我有写作的冲动,但我必须压抑自已。常常一个电话来了,说哪儿哪儿哪儿要拆了,叫我赶快去,十万火急,我‘噌’就站起来了。这些事远比我写一部小说要重要得多。”


  “海张五那大宅子呢?益德王家那座拱形刻砖门楼呢?明代的文井呢……全没了!全没了!”


  1994年岁尾,天津老城里突然来了些穿粉红色背心、挂照相机的人,他们在胡同大院里窜,上墙上房地照相。这就是冯骥才当时搞的民间“旧城文化采风”。


  “老城我很熟,经常在里边走。我在天津生活50多年,‘文革’时在社会底层滚过十几年,就是在老城区里滚,结识了社会上形形色色、各式各样的人,这对我写小说帮助很大。一听说老城要拆,我想应该赶快做一件事。”


  老城有1.5平方公里,人口约10万,近600年的历史。房子都很破,但里边有很多著名的历史建筑掺杂其间,像中国最早的电报局、义和团坛口旧址等。


  冯骥才说中国很多城市都面临一个问题,就是大部分都没做过文化调查,只做过文物调查。“文物与文化是不同的概念。文物是某些历史建筑的精华,大多为皇家建筑和宗教建筑,比如北京的故宫、天坛、颐和园;什么是文化呢,比如一片历史街区就是文化,像北京的四合院、胡同。国家有文物保护法,却很少有保护一个街区、保护城市文化的。但一个城市的特色,往往体现在它的文化上。就像天坛是北京的标志性建筑之一,可并不代表老北京的文化特色一样。”他要赶紧做的这件事,就是自费对老城区进行文化考察。这次考察,用了一年半时间,到天津老城改造动工时结束。


  冯骥才请了一批专家,有搞历史的、建筑的、民俗的,还请了几十位摄影师。他们每条街、每条胡同都看,做地毯式考察。


  每条胡同、每条街道叫什么,怎么来的都要有一个解释,所有著名的街道都被画在“老城地图”里。一些名宅大院,都让学建筑的大学生给做了平面图,作为建筑资料留着。摄影师花了半年多时间,把老城全部拍完。


  其间,冯骥才说他不断地写文章,在报纸上讲他的目的和想法,老百姓渐渐也知道了。“后来摄影师每到一个地方拍,老百姓自己就把家里的梯子搬出来,让他们上房,也不怕你踩坏房上的瓦,因为他们知道了这事的意义。后来,有的老百姓也拿起照相机,和自己的老房子拍照留影。


  “我做这么大的一个文化行动,并不是非要保护几所旧房子不可,主要是让老百姓知道,这并不完全是些破房子,这是历史文化。


  “我们的城市,不仅仅有物质价值,还有文化价值、精神价值,它是有性格、有精神、有生命的,它是活的东西。城市,你若把它视为一种精神,就会尊敬它、保护它、珍惜它;你若把它只视为一种物质,就会无度地使用它,任意地改造它,随心所欲地破坏它。”


  一位摄影师于1995年徐夕夜,爬上天津大酒店11层的楼顶,在寒风里拍下天津老城最后一个徐夕子午交时、万炮升空的景象。冯骥才说:“看到这副照片,我几乎落下泪来。这座古城的辉煌就此定格,这一幕很快变成过往不复的历史画面。我们无法挽救它,但我们也无愧于老城,终究把它的遗容完整地放在一部画册里了。


  这本画册叫《旧城遗韵》。虽然只印了1000册,冯骥才还是拿出一些画册,写上“你心爱的城市”,送给城市的管理者们。


  让冯骥才始料不及的是,这本画册竟然帮了古董贩子们的忙,他们人手一册,按图索骥,到老城去翻箱倒柜,恨不得把老城翻个底儿朝天。


  还常有古董贩子找上门来,叫冯骥才“开眼”。带来的东西,都说是天津老城的,看得冯骥才怦然心跳。他决定跟古董贩子到老城走一趟。


  半年没去老城的冯骥才惊呆了:“颓墙断壁,触目皆是。在推土机的轰鸣声,城中多处已夷为平地。海张五那大宅子呢?益德王家那座拱形刻砖门楼呢?明代的文井呢……全没了!全没了!”


  他跟着贩子进了一座大房子。房里像个大仓库,堆着旧家俱,从老房上拆下的镂花隔扇、砖雕石刻。“这些被拆得乱七八糟的东西,像一堆堆残肢断臂。但注目细瞧,这些建筑构件,无一不是精致讲究。”


  一问才知,这里果然是津门二百多年的金家老宅,这间大房子就是金家的书房。这金家祖上就是中国山水画大家金玉岗(芥舟)。冯骥才在“文化考察”时来过这儿,可现在无论如何也对不上号了,四下里已拆得面目全非。


  画册的油墨味还没散尽,老城已拆去近半,许多名门豪宅被荡涤一空……


  “我们不能容忍自然环境被破坏得一片荒芜,却公然放任珍贵的人文环境被搞成一片空白”


  “20年前我们的对手是保守僵化,现在的对手则是一味地追求新潮。”冯骥才认为。


  他说他常问一些当官的:你们到底要把城市改造成什么样子?回答有两种:前一种是,没想那么多,先解决老百姓住房问题再说;后一种是,现代化城市。现代化城市具体是什么样的?回答就卡壳了,“没想那么多。”


  “我真害怕,现在中国的城市正快速走向趋同化,再过30年,咱们祖先留下的千姿百态的城市文化,将会所剩无几。如果中华大地变成清一色的高楼林立,霓虹灯铺天盖地,那将是多可怕的事情!”


  他还这样写道:“每一个城市的历史特征,都是千百年来不断的人文创造的结果。它有如原始森林,都是一次性的,过往不复,去而不在。我们不能容忍自然环境被破坏得一片荒芜,却公然放任珍贵的人文环境被搞成一片空白。我们还是文化大国臀拿鞴殴?穑俊?


  冯骥才找到一位负责城建的领导,说:“天津人用了六百年,在老城里凝聚和营造成一种独特的文化,不能叫它散了。现在,公家、私家、古董贩子都在趁乱下手,快把老城这点文化分完了。应该建一座博物馆,把这些东西搬进去!”在这位副市长的关心下,选了一座有四套院的老房子做馆址。


  文物怎么来呢?他们想了个办法———捐赠。天津老百姓历来急公好义,喜欢公益的事,号召老百姓离开老城时,把老城的历史留下来。


  “怎样让老百姓参与这件事呢?我自己先花了几万块,从文物贩子手里买回一些东西,像木雕、石雕,捐了。现在老百姓捐来的东西很多,都是住老城时的日用品,像旧家俱、门墩、各式枕头啦。”


  在天津采访时,我特意去老城转了转。在没拆的老院子里,搭盖有许多小房子,路窄得只能容下一个人,像地道战一样。住这样的老房子,冬天冷,夏天漏,夜里上个厕所也要跑老远的路。


  我问冯骥才:“安居与城市文化保护不矛盾吗?”


  “也有人问过我:冯骥才你住老房子还是住单元房?你自己怎么不住到破房子里?这不是抬杠嘛。这事不能抽象地谈。”


  他说,首先,你对这个城市是不是很清楚,哪些旧房有价值,必须保留,哪些没有很高的价值,可以改造。“问题是,现在有些地方应该拆掉,我们没拆;有些地方很有价值却非拆不可,为什么?因为那儿地皮贵,拆了再建开发商能挣大钱嘛。”


  “有些老百姓住的房子确实很破,可你盖的那楼呵,说白了,他们也住不起,还不是给老百姓点儿钱就把他们打发了?老百姓还是要到处借钱买新房,并没完全解决他们的住房问题。到底是谁得了好处?


  “城市文化保护,方法很多,像天津老城保护,政府听取了专家的意见,最后在中间划了一小块儿地儿,绝对不拆,然后把外边的精华搁里边,等于把老城浓缩了。这不既改造了,又保护了?”


  他认为“安居与城市文化保护”并没有根本冲突。


  冯骥才在意大利的佛罗伦萨时,有天清早,鸟叫声把他吵醒了。他出去散步,感觉像是走在文艺复兴时期的画里一样。突然前边“咔啦”响了一声,他还往前走,看见一个老人,手里拿块墙皮,墙皮上有一点儿花纹,正抬头四处看,他是想找出这块墙皮是哪儿掉下的。后来他找到了,就把墙皮搁在那家门口。


  “我在欧洲,在法国、意大利、奥地利,心里感到特别悲哀:看看这些国家的历史文化那么灿烂、丰富,信息量那么大;人们对自己的文化是那么珍爱、自豪,简直是奉若神明。而我们呢?我们太缺乏文化的自觉和自珍了。


  “世界许多名城,都以保持自己古老的格局为荣,而我们却在炫耀‘三个月换一次地图’,这是可怕的‘奇迹’”。


  “我们不能在目瞪口呆中,听凭历时600年的一条古街,在民工们无知的铁锤下粉身碎骨,荡然失去。”


  城市越大,其根越茂,这根须中有几根最长最长的,便是这城市的老街。


  估衣街就是天津根须最长的一条老街。


  1999年12月9日,冯骥才突然得知这条老街也要拆了。“我一下惊呆了,无法置信。眼前立刻出现那一片苍老、迷人、情深意长的老房子。”他说抢救估衣街,就跟打仗一样。对这段经历,冯骥才有很详细的记录:


  估衣街上名店林立,有谦祥益、瑞蚨祥等市级文物保护单位,街本身亦是文物保护单位,铜牌就在估衣街西口的墙上。作为历史文化名城天津的支柱性的文物街区,怎么说拆就拆呢?


  “当我读到署名为天津市红桥区大胡同拆迁指挥部于12月8日发布的《致红桥区大胡同拆迁居民的公开信》,才相信这一灾难性的事实。而且这属于很难动摇的‘政府行为’。我感到这事的严重与紧迫。没有迟疑,马上与助手驰车前往估衣街,直扑文保单位谦祥益。”


  谦样益1917年建成,为中西合壁的三层楼宇,飞檐连栋,四壁雕梁,气势恢弘。外墙的下半部为清水墙,以津地著名砖刻为饰;上半部是精美繁复的铁花护栏。


  “我们对楼内外的文物现存进行考察,发现内部保存非常完整。木质的檐板、楼梯、廊柱,一律雕镂精工,古色古香,优美之极,而且毫无破损,保持了原有的气质与风貌。”


  该处现为小百货批发公司。一位负责人介绍说,公司经理赵为国在此工作30年,一直坚持对这座古建筑的保护:不准随意涂抹油漆,任意拆改原结构,冬天不准生炉子,以免发生火灾……在这儿曾拍过《燕子李三》、《小凤仙》等多部电视剧。


  考察时,已有3批拆迁人员来谦样益看房,估算楼中檩柁门窗等等木料的价值。据说有人要买下这座3400平方米建筑的全部木料,出价15万元。“这便是历史文化在现代化改造中真实的‘价值’了!”


  从动迁令发布到搬迁,中间只有4天时间。


  “11日,我写信给市长,并附上加急放大的谦祥益等处的彩色照片10帧,请市长关注此事。同日,有记者追问市拆迁办公室,答复是谦祥益不能拆……”但动迁还是开始了。


  “想从这快速起动的列车上抢救下濒死的估衣街,可能性极小。但我们不能在目瞪口呆中,听凭历时600年的一条古街,在民工们无知的铁锤下粉身碎骨,荡然失去。”


  冯骥才赶紧召集了有志于城市文化保护的志愿者,决定做四方面工作:l、邀请专业摄像师,将估衣街挨门挨户地进行摄像,留下估衣街鲜活的音像史料。2、拍摄照片。在对估衣街仔细的文化搜寻中,将所有有价值的文化细节留在照像机的底片上。3、访问估衣街的原住民,用录音机记录下他们的口头记忆。保留估衣街的口述史。4、搜集相关文物。必要的文物花钱买。尽可能挽留估衣街的实证性的文化细节。


  “我要求他们有救火般的速度和救死般的精神!”


  “保护性改造与建设性破坏,正是针锋相对的两种说法、两种观念、两种立场。”


  估衣街一带的居民搬迁已开始,搬空一处就拆除一处。志愿者不断地从现场打电话给冯骥才,告诉他新发现的每一组砖刻、石雕,一块牌匾或一件传之久远的原住民的生活用品。


  他们从天津总商会遗址,抢救下两处门楣处的砖雕和房屋托檐石的雕刻。石件巨大,石色青碧,至少200斤,上有文字图案;砖雕为博古图案,朴厚凝重,是天津砖雕鼎盛期的精品。然而这些事,本应当地政府相关部门来做,但数十年来却从没做过。


  “这一宗浩大的文化遗产实质上是废置着。但偏偏又挂着块‘文物保护单位’的牌子,保护单位无保护,甚至根本不知为何物。这实在是个讽刺,也是个悲哀!”冯骥才说。


  保住百年老店谦祥益,成了老街抢救的重点。


  但谦祥益再次接到拆迁通知。通知上说明,到时停电停水,违者依法处置等。同时,市领导到估衣街,并入老店谦祥益视察。


  “此后,民间传说很多。有说照拆不误;有说领导讲了,冯骥才再说保护,就叫他出钱;有说规划变了,估衣街不动了。纷纭杂乱,莫衷一是。一方面,我加紧上述四个方面的工作。另一方面,还要加强保护的声音。”


  2000年1月20日,冯骥才开始策划出估衣街的明信片,一套五枚,他为每一份明信片都写了对联,“古街更比当年美,老店不减昔日雄”、“风雨街上过,岁月楼中存”、“不离不弃斯史永继,莫失莫忘此物恒昌”。


  春节将至,民工回家过年去了,拆迁暂时中止。但按原计划,估衣街两旁的店铺建筑应于2月21日动迁。


  正月初四,《估衣街珍存》明信片赶印出来。


  正月初六上午9时半,冯骥才赶到首发签名销售现场,已见人山人海,排队如长龙,牛群也从北京赶到助阵。10时,冯骥才当街演讲:估衣街是600年来一代代祖先的创造,它在天津的历史文化与人民的情感中有重要的位置,我们深深依恋和热爱它。这套明信片实际上是对这一遗产的抢救与补偿。


  签名活动至12时半,准备的1300套全部签完。


  签名活动很快有了反响,不少新闻媒体在网上得知此事,决定到津采访估衣街拆除一事,还有多家媒体,来电询问此事。“我好像一切都在跟着感觉走。我想,我还得再努力一下,不管结果如何。”


  正月十五日上午,再次签名销售明信片,一个半小时500套全部售罄。“我签名时,头脑热哄哄,激情澎湃。签后却一阵冰凉,内心寥落虚空。虽然经过我们的努力,对估衣街原来的动迁计划,产生一定的动摇,但是否能整体地保护住估衣街,依旧没根没底。那么,我还要做好另一件事,便是把这次抢救的果实,收结起来编一本《抢救老街》。”


  正月十七日上午,估衣街忽然传出消息,说当地百姓与商家沿街贴出大标语:“社情民意不可欺,保留估衣街!”、“商业发祥地,龙脉不可动”、“保留古迹,不愧天津人民”、‘红木家具不能变组合”等。


  “百姓起来捍卫自己的文化,这在中国当代是首次。虽然媒体上没有报道,但它的意义却是重大和深远的。知识界思想的种子一旦在人民中间开花,社会文明就有希望。”


  这年“两会”文艺界政协委员与李岚清座谈时,冯骥才做了题为“拯救城市文化刻不容缓”的发言。


[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-12-20 4:37:32编辑过]
级别: 白丁
只看该作者 沙发  发表于: 1970-01-0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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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看该作者 板凳  发表于: 1970-01-01

 


  返津不久,冯骥才参加了关于估衣街地区改造方案的专家论证会。“当我听到此方案的名称为‘估衣街地区保护性改造方案’,便放心一半。保护性改造与建设性破坏,正是针锋相对的两种说法、两种观念、两种立场。”


  “以前都奔估衣街来,现在都知道拆了,不来了。就剩下这段儿,完了,人气儿没了。”


  今年9月13日,我去天津采访冯骥才,一下火车,我就先奔估衣街,想看看它现在是什么样儿。出天津站,过海河往西,坐车没走多远就到了。估衣街西段还是拆了,现在是工地,街两边搭着脚手架,正在建低层砖楼。


  一个摄影师给我描述这里拆前的样子:这是院落,那是胡同。街道很窄,临街的建筑很漂亮。附近有瑞蚨祥庆记、谦祥益、山西会馆、青云客栈、天津总商会等老店和遗址。“现在,只留下个谦祥益,还是原先的三分之一。”


  估衣街的东段没拆,还是老样子,站在街口向里一望,店铺林立,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。街口立一座两层老房子,楼下是中式砖雕,楼上是西式铁花护栏,楼顶是彩色罩棚,这儿是“瑞蚨祥鸿记”。


  从里边出来个中年男人,说是在这里工作的。我问他这房子旧了,还好用吗?


  “好用!”他回答得特干脆。“比新房子还好用,结实着那!你看看人家这墙缝,都是和江米汤灌的。我跟你说吧,1976年大地震,我那瓦都没被震掉。”怕我不信,他领我进后院,果然看见房顶上一排排青色老瓦。


  “以前来这儿买东西的人多吗?”我问。


  “这么跟你说吧,估衣街,就好比北京的大栅栏。一到腊月二十四五,这街都走不动,人多,为吗?这儿地角好,东西全,又便宜。”


  “你对这儿挺有感情的?”


  “管你有感情没感情,政府一声号令叫你拆就得拆。估衣街也好几百年历史,西段不都拆了,那边比这边还漂亮。”他不抱希望地说:“这边最多也就两三年的事儿。”


  出了瑞蚨祥,站在街心东张西望时,几个摊主凑过来,用天津话问我:“你们是做吗的?是不是要拆了?吗时候拆?”


  “拆了再盖新的,不好吗?”我问他们。


  “盖也盖现代气息的,老味儿能盖出来?早拆没了。这地界多好,开发商眼珠子瞪这老大。”他们比比划划。


  “那边拆了,对你们这边有没影响?”我又问。


  “没人来了。”一个女人高声道。“以前都奔估衣街来,现在都知道拆了,不来了。就剩下这段儿,完了,人气儿没了。”


  在冯骥才他们搞的对原住居民的采访中,有一段记录,口述者就是在估衣街上经商的:“我对估衣街有感情,人送我外号‘业余导游’,爱跟人念叨这里的历史。有时一拨拨旅游的,在街上溜,只要停我这儿,我就往前凑,聊呗,反正我知道得不少,人家听了也美。


  “1989年买卖最好,抢购风,人海了。那年给我印象最深的倒不是这事,是个老头。倍儿老了,都毛八十了。


  “那是一个下午,老爷子西装革履,一看就是从东南亚那边来的阔主儿。一张嘴,好么,满嘴天津味,海外杂音一点儿都没。后边呼噜呼噜跟了一大群,十多号人吧。


  “我站马路边就跟他们介绍,什么万泉堂、乐仁堂、五彩胡同,我逮吗说吗。老爷子就接过话茬说这儿变样了,那儿还没变,他说自己是老侯家后的,曾在估衣街好几个店学买卖,后来才跑南边去的。我们越聊越热乎,老爷子说,闭着眼寻思,哪如这样亲眼回老家看看好哇。


  “人家坐飞机来一趟,就专门为看估衣街,凭吗?就凭这风土人情跟别地界不一样,要不哪会走了那么多年,惟独对这儿念念不忘,非回来一趟才安心。


  “来看估衣街的、欣赏估衣街的人有的是,看的就是这儿的老味儿。瞧这门窗,全是老的,花梨木的,可惜油过了……”


  我问过冯骥才,看着估衣街上的老建筑一点点拆了,心里不难受吗?


  他说最让他伤心的,是把天津总商会遗址给拆了。“天津总商会,是座很漂亮的建筑,木结构的。它是中国当世仅存的原汁原味的“五四”运动遗址,应该是国家级文物。天津是个商业城市,总商会又是一座商业遗址,改成天津商业博物馆,应该是很好的。”


  总商会后来成了一家工厂的仓库,“五四”运动80周年时,冯骥才在里边支了个案子,搞了场学术会议,纪念“五四”运动。“我也想用这种方式,吸引人们重视这个地方。我也想了各种各样的方法保护它,请市里的头儿去看……


  “后来说是把它挪一挪,我问你为什么要挪它?如果说一条道路非要穿过这儿,你可以迁移一下,可你一个商业买卖,在哪儿建不行?为什么非得在这儿?可他们还是趁我去法国时,把总商会给拆了。我回来一看,什么都没了。


  “我站在废墟上,真哭呵。我的助手跟了我那么多年,从没见我这么哭过。真是太可惜了!这儿也是周恩来当年活动的地方。‘五四’运动时的学生领袖马骏,就是在这儿以头撞柱,欲以肝脑涂地的方式,唤起众商的觉悟,让他们罢市支持学生的。最后,我们只抢救下来两根马骏当年撞的柱子,从民工手里,100块钱一根买下的。”


  “老街保护,可不可以说是基本失败了?”我问冯骥才。


  他没直接回答我,停了一会儿,他说:“有关抢救老街的文章,我写得很忧愤。有时候我会感到非常愤怒,但我不会在某件事情上转不出来,我只能去做更多的事情。”


  读冯骥才《手下留情》这本书时,里边有个情节令我难忘,那是1996年冯骥才去开罗,主人邀他去那儿的老城区———著名的汗·哈利利玩,那是几十条老街构成的最古老的市中心。


  “在曲折繁复、交织如网的老街老巷中,挤着几千家小店铺,专门卖埃及人特有的铜盘、首饰、纸莎草画、皮件和石雕,店铺中还有一些两层楼高的饭店,可以吃到埃及人爱吃的烤饼和手抓羊肉。身在其中,我陷入开罗人独有的生活旋涡里,奇特又温暖。我说:这里的感觉真是好极了。我对主人说读过你们的诺贝尔奖得主纳吉布·马哈福关于这个市场的一些小说片断,现在不知道是他把这条街写活了,还是这条街使他写活了。


  “主人听了很高兴,他说:开罗也有一些国际化现代化的大街,很漂亮,很气派,但那不是开罗,这才是开罗,是埃及!唉———他忽然问我:你的城市也有这样的老街吗?我心里忽然就冒出天津的古文化街和估衣街,不由得很骄傲地说:当然!”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2000、3、16


[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-12-20 4:39:30编辑过]
级别: 管理员
只看该作者 地板  发表于: 1970-01-01
老九老师的这篇转载,重读起来依旧让人伤感,但这只是老城整体拆迁的前奏,而当老城真正拆没了的时候更多的人无言以对,欲哭无泪,这真是哀莫大于心死,但我们也应看到,老城不会完全消失,即使只有土地存在那也是生我养我的热土!
http://www.tianjinoldcity.com/bbs
级别: 白丁
只看该作者 4楼 发表于: 1970-01-01

拜读一遍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


 


很感人。。。。。。。。


 


现在现实中还重复着那样的伤感。。。。。。。。


 


此起彼伏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级别: 白丁
只看该作者 5楼 发表于: 1970-01-01
拜读之后,内心好似冰窖里的一壶开水!
级别: 论坛版主
只看该作者 6楼 发表于: 1970-01-01
今雪大天冷!心里热!记得有一次大暴雨我站在老城盐店胡同、张志尧胡同废墟上大雨倾盆,电闪雷鸣!苍凉呀!
[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0-1-4 10:53:39编辑过]
城市记忆的记者
级别: 论坛版主
只看该作者 7楼 发表于: 1970-01-01
写的很有实感  顶一个
级别: 白丁
只看该作者 8楼 发表于: 2015-06-27
又读了一遍这篇文章,越来越感到伤感,一群败家子只为政绩向上爬,连祖宗都不要了,早晚会得到报应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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